• 荔枝叹

    苏轼苏轼 〔宋代〕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

    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

    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加。(相宠加 一作:相笼加)

    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

    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 菩萨蛮・咏足

    苏轼苏轼 〔宋代〕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 雪后到干明寺遂宿

    苏轼苏轼 〔宋代〕

    门外山光马亦惊,阶前屐齿我先行。

    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

    未许牛羊伤至洁,且看鸦鹊弄新晴。

    更须携被留僧榻,待听摧簷泻竹声。

  • 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寿昌

    苏轼苏轼 〔宋代〕

    江汉西来,高楼下、蒲萄深碧。犹自带、岷峨雪浪,锦江春色。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对此间、风物岂无情,殷勤说。

    江表传,君休读。狂处士,真堪惜。空洲对鹦鹉,苇花萧瑟。不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黄祖俱飘忽。愿使君、还赋谪仙诗,追黄鹤。

  • 书李世南所画秋景二首

    苏轼苏轼 〔宋代〕

    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

    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

    人间斤斧日创夷,谁见龙蛇百尺姿。

    不是溪山成独往,何人解作挂猿枝。

  • 和子由苦寒见寄

    苏轼苏轼 〔宋代〕

    人生不满百,一别费三年。

    三年吾有几,弃掷理无还。

    长恐别离中,摧我鬓与颜。

    念昔喜著书,别来不成篇。

    细思平时乐,乃为忧所缘。

    吾从天下士,莫如与子欢。

    羡子久不出,读书虱生毡。

    丈夫重出处,不退要当前。

    西羌解仇隙,猛士忧塞壖。

    庙谟虽不战,虏意久欺天。

    山西良家子,锦缘貂裘鲜。

    千金买战马,百宝粧刀镮。

    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

  • 富人之子

    苏轼苏轼 〔宋代〕

    齐有富人,家累千金。其二子甚愚,其父又不教之。

    一日,艾子谓其父曰:“君之子虽美,而不通世务,他日曷能克其家?”

    父怒曰:“吾之子敏而且恃多能,岂有不通世务者耶?”

    艾子曰:“不须试之他,但问君之子,所食者米,从何来?若知之,吾当妄言之罪。”

    父遂呼其子问之。其子嘻然笑曰:“吾岂不知此也?每以布囊取来。”

    其父愀然改容曰:“子之愚甚也!彼米不是田中来?”

    艾子曰:“非其父不生其子。”

  • 少年游・润州作

    苏轼苏轼 〔宋代〕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 一丛花・初春病起

    苏轼苏轼 〔宋代〕

    今年春浅腊侵年,冰雪破春妍。东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寒夜纵长,孤衾易暖,钟鼓渐清圆。

    朝来初日半衔山,楼阁淡疏烟。游人便作寻芳计,小桃杏、应已争先。衰病少悰,疏慵自放,惟爱日高眠。

  • 留侯论

    苏轼苏轼 〔宋代〕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

    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