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的诗文

一日奔驰七百里，长沙西来皆坦途。

暮投逆旅宿沅陵，大军初驻纷叫呼。

主人好客费商略，为支矮榻东厢隅。

解衣散发容一放，颓然忽觉筋骨舒。

瞢腾欲睡乍惊起，爬搔四体无完肤。

明灯荧荧照文簟，臭虫历乱如蚁趋。

楼头贾客犹未眠，绕床一掷争雉卢。

南轩将军粗豪甚，银瓶索酒德不孤。

大言炎炎小詹詹，欲调锦瑟延仙姝。

不知偏裨着先鞭，别馆留髡已解襦。

阶前小卒念妻子，梦中情话方唧喁。

觉来拥褐空长叹，却教火伴相揶揄。

老兵大醉逞意气，挟枪越岭搜狸狐。

伏机三发未命中，沙飞石走惊栖乌。

城中浪子夜深归，捲叶吹声哀似竽。

偶逢游女抱衾过，便许一双明月珠。

客喧不经马频嘶，嫂詈小姑主叱奴。

嘈嘈切切未渠央，吾意与之相踟蹰。

披衣出户看山宅，四更吐月鸣蟪蛄。

迟明发轫尚惺忪，恶道崎岖心所虞。

晦迹江城无可为，楚骚三读未舒眉。

甑尘瓶罄艰生事，挟策姑为童子师。

襆被从师沪海滨，欲求新学作新民。

知难行亦未尝易，自愧材非革命人。

谦翁古逸士，物我两无济。

临池且饮酒，赋诗可卒岁。

字亦不媚俗，诗亦不雕砌。

自谓寒山子，我道范当世。

一梦红楼三百年，燕京风物付云烟。

凭君话旧存文献，又见都城纪胜编。

小儒昧时变，顽钝日愈昨。

芒角不自消，行藏叹瓠落。

一麾出横字，归卧北山阁。

官止神欲行，从此免唯诺。

曳尾涂中龟，敛翮云间鹤。

委心任去留，俯仰两无怍。

犹念徐孺子，见几未能作。

栖栖季孟间，偪仄难着脚。

笙竽非旧音，滥吹等南郭。

伫待解尘缨，长共观濠乐。

吾友吴都老郑虔，论交忆在阊门前。

海隅索米各奔走，踪迹虽疏情弥坚。

君于翰墨有独嗜，收罗文献常拳拳。

百年掌故瞭如指，耆旧风流舌粲莲。

短书小记亦世说，时人不识刘临川。

寸缣尺素入藏弆，零金碎玉纷婵娟。

高贤遗翰玉台札，所聚何啻三千笺。

一朝风雨震芸阁，灵文秘芨归九天。

惟有腹笥不可夺，此中俊物犹便便。

君今八十愈清健，端居颐养神尤全。

龙蛇起陆再移世，故家乔木飞云烟。

光宣朝士辛亥彦，徵言述行期史迁。

君如不作一家言，后生小子何慕焉。

我媵此诗酌君酒，祝延兼以致缠绵。

钏影居士有前轨，何妨绍武挥彩椽。

人文一代付君手，无事谦谦吝不宣。

亭成野史世刮目，蝴蝶鸳鸯岂此贤。

四十年间百事非，几家乔木劫灰飞。

何如画里风光好，犹是吴江旧钓矶。

罨画楼台弹指开，吴笺十幅是蓬莱。

意游无住兼无染，不赋人间归去来。

白头词客老飘篷，辛苦图南又入东。

修竹茂林觞咏地，藕花蘋叶霸王宫。

纵非乘传朱翁子，应有清歌盛小丛。

怀古伤今两无谓，当筵莫放玉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