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诸儒学案下・文敏霍渭厓先生韬

霍韬字渭先,始号兀厓,后更渭厓,广之南海人。目有重瞳,始就小学,即揭“居处恭”三字于壁,力行之。日诵数千言,一二岁间,诸经皆遍。登正德甲戌进士第。告归,读书西樵山中,无仕进意。嘉靖初,起为兵部职方主事,仍谢病归山。丙戌陞少詹事兼侍读学士,丁亥进詹事,戊子陞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皆辞免。庚寅丁母忧。服阕起吏部侍郎,丙申出为南京礼部尚书,己亥改礼部尚书,加太子少保,掌詹事府事。庚子十月卒於位,年五十四。赠太子太保,谥文敏。

先生以议大礼,与张桂俱为上所宠眷。然张桂赋性倾险,既猎取大位,仇视不同议之人。而先生举动光明,於不同议之人,如丰熙、杨慎、徐文华、唐枢、陆粲,皆极力荐举。其所论列,动关安危大计,在吏部则铨政为之一清,在礼部则南中体统肃然,风俗为之一变。为举主不认门生,居乡不喜治生,真行其道,不顾是非恩怨。魏庄渠曰:“兀厓之亡,於世道有大关系。”非虚语也。今以先生与张桂同类并称,是先生为张桂所掩也。独是与邃菴、桂洲相讦,皆以意气用事,乏中和之义,所谓豪傑而不圣贤者也。

先生荐文成,谓“臣不如也”,而於文成之学不能契。大意以知有圣人之知,有下愚之知,圣人之知则可致,下愚之知则无所不至矣。夫文成之所谓良知,即人人所同赋之性也,性之灵处,即是知,知之不息处,即是性,非因下愚而独无也,致者致此也。先生之所谓知,乃习染闻见之知也,恶得良?故圣人与下愚,相去倍蓰无算,如何致之哉?此真千里之谬矣。

文敏粹言

严威俨恪不懈,则不言敬而敬在其中矣。

或问:“明道先生如何是道?”曰:“於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妇上求,此道学正路。世之淫於老、佛,老、佛上一截与吾儒同,又谓佛与圣贤只差毫釐,此千古名教之罪人也。”

人於食息之间,放过多少。

初学刻励工夫,安得便自在快活?亦须勉强持守,习熟自别。

初学勿忧助长,只忧忘了,到有助长之病,又自有药。

学知为己真味,则知接人处事,有一毫不尽其心者,皆切己实病。

今人说操心,只是悬空捕影。

思不出於私,便是天理,从天理上思,便是穷理尽心知性,再不消说主一,不消说涵养,但不可太急迫为心病。

说能存心,而容貌词气不管,乃自欺尔。

只中无主而静坐,且认静坐作工夫,便有许多病痛。

须知穷理,即所以养心。

吾人有一息天理纯全处,亦天道流行也,岂惟吾人鸢飞鱼跃,活泼泼地。

世有苟贱无耻之流,多借忍耐之说以自蒙臭恶,可怜也,乃且曰道学如是。

丙申秋,某与致斋、甬川日集伺朝所,致斋讲阳明之学,曰致良知,曰知行合一,与甬川异,辨说棼拏,莫相一也。某曰:“圣人位育,皆心性事,谓良知非圣与?非也。然而有圣人之知,有下愚之知,率下愚之知,认欲为理,认利为义,曰吾良知,吾致吾良知,是圣跖混,故人心道心之辨,贵精一也。知行合一,矫学者口耳之敝也,要之知行亦自有辨,过矫反蔽,君子自立,不求同於时,姑竢后世耳。”

惟孜孜不敢少懈,只求不得罪天理而已。

居处恭之目何如?曰非礼勿视也,非礼勿听也,非礼勿言也,非礼勿动也。四者,居处恭之目也。圣贤实学,浅深高下,一以贯之者也。世儒不实用力,以居处恭为粗浅,不屑言,以四勿为精深,不敢言,求所谓主敬之说,求所谓格致之说,求所谓戒慎之说,惟费口耳,全无实力。

今之人耳目口鼻犹夫古之人也,声音笑貌犹夫古之人也,何独於心而疑之?尧、舜所以圣,纯天理、绝人欲而已矣;学者希圣,扩天理遏人欲而已矣。扩天理遏人欲,不在乎他,觉悟之间而已矣。

公议所在,系国家元气,系天下治乱。

未有天地,一气而已矣。清而上覆,天由生焉;凝而下奠,地由生焉。一翕一闢,气化流行焉。时其翕也,秋冬生焉;时其闢也,春夏生焉。譬诸人焉,吹气而寒,唇所翕也;呵气而煖,唇所闢也。一气而已矣。谓阴阳有二气,亦谓吹呵有两人也,可乎?阳生祀天,阴生祀地,则阴阳判矣,阴阳判而气化滞矣,气化滞而鬼神之机息矣。

君子之於学也,太和元气灌注一身,斯其学之醇;君子之於治也,太和元气灌注天下,斯其治之极。

有袂交者其辞情,道义交者其辞理。其辞情者损,其辞理者益。

天下一气也,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地所覆载,日月霜雾所照坠,高极无极,深极无极,太极无极,一气也。然而有山谿之险,内外之限焉,何也?地之形为之也。人也者,天地之心也,所以赞天之能,理地之纪,完合宇宙於一气者也。仁也者人也,合宇宙为一气者也。

阳明之学,一言蔽之曰“致良知”,析曰“格物”,曰“知行合一”,均之致良知也。然有圣哲之知焉,有下愚之知焉。圣哲之知致焉,位育参赞良知也;下愚之知致焉,饮食男女亦良知也。今夫犬之犭斤犭斤,狐之绥绥,鹑之奔奔,鸱之擛擛,良知也。下愚奚择焉?致下愚之知,禽兽羞伍,是故修道之教,不可已也。